幼時鄉居云頂寨,螢火蟲便成為童年生活中的親近朋友,后來離家謀生,螢火蟲就成了遙遠的回望。讀到汪曾祺筆下的螢火蟲,與螢火蟲的情感便被撩撥起來,成為了一縷縷鄉憶。
有一次,我捉到一只螢火蟲,當我小心翼翼地用空心狀的小手,囿圍著螢火蟲告知父親母親時,父親說螢火蟲是人的朋友,它用螢火為人們照亮。言下之意,是要我善待甚至感激螢火蟲。母親說螢火蟲雖小,但也是一條生命。于是,我放走了螢火蟲,注視著這只螢火蟲在我眼前消失。
棲居云峰山頂的石寨里,雖有蛙鼓陣陣,有蟬鳴聲聲,有蟲豸鼓噪,然流螢的綴飾,總能入我情懷,于沉悶暑熱中,隨夜風而至,又隨靜夜而去,小小的螢火蟲就是我情感世界里的小精靈,為我的童年生活平添幾分情趣和神秘,更平添幾分稚嫩的詩意。
后來,我在濃郁的鄉愁中為故鄉的螢火蟲寫下一首小詩:
螢火蟲
你是 一盞精致的燈
亮在 我鄉愁的眼里
閱讀螢火 我想起了父母的叮囑
在我如泣如訴的相思中
你就是我有淚的夢眼
你是 背井離鄉途中
一次深沉的回望
你是 游子心里
未曾熄滅的光
流螢在我遠行的途中,用溫馨而微弱的光穿透我的寂寞,陪伴我的思緒。是的,無論我在北大荒的冰天雪地里,還是在川西北藏區的高原疾風中,總會時時憶起螢火蟲,憶起螢火蟲的輕盈身姿,憶起螢火蟲的淡定微光。
其實,人是需要淡定情懷的,想那流螢用微弱之光,點亮我的情懷,令我憶起故鄉優美的自然環境,憶起父母的諄諄教誨。螢火能夠于靜夜中穿透游子的思鄉情結,于遙遠中拉近與故鄉的距離。
在我的心里,每當想起螢火蟲,心里總會泛起柔軟與溫情。最崇敬的是螢火蟲的嫻靜,螢火蟲輕盈的飛翔,螢火蟲舒緩的身姿。有時,甚至能夠從記憶中的螢火蟲印象中,閱讀出內涵其中的古典和雅致,感悟出一份珍貴的幽渺和清韻。
同樣,鄉愁寂厚的時候,螢火蟲那微弱的光,又會冉冉漾起一絲憂郁和薄涼的美,令我由此想起生活在云頂寨的鄉人,想起那熟悉的身姿裊娜的故鄉女子,想起她們的微笑,她們的窈窕身姿,以及她們簡陋而整潔的衣衫。想起故鄉之美,想起鄉人之淳樸,想起鄉人手拈素潔梔子,明眸善睞。相思如一朵粉蓮,想念若一尊宋瓷。
就這樣,念著螢火蟲的點點滴滴,會牽我滿懷的鄉情。
會有孩提時,母親點亮的那盞煤油燈,為我燈下的閱讀、思想的遠行照明。那時,為了節約燃油,我會悄悄把燈捻扭得小小的,光亮小到僅能照亮文字。
會有孩提時,父親在月光下,抑揚頓挫地為我講有趣的故事。印象很深的是父親曾說,在每個孩子的頭頂都有一盞燈,這盞燈只有大人能夠看見,如果是紅燈說明這個孩子做了壞事,或是沒有認真讀書,如果是綠燈,說明這個孩子做了好事,讀書也認真。
父親講的這個故事,伴隨我對螢火蟲的想念,一直陪伴我行走,在我的路途中,營造了一種邈遠又幽深的空闊。
父親在我家院子里,用四個雕有多種圖案的圓石墩,建了一個頗有些詩情畫意的讀書平臺,我就在這個小小的院落里讀了父親收藏的很多書,尤其在院落里背了《紅樓夢》,背了李心田寫的《閃閃的紅星》。夜里院落里不能讀書,這就成了我與父親的二人世界,父親就在這里給我講《西游記》《三國演義》《水滸傳》《薛仁貴征西》。
小院簡直就是一只敞口器皿,夜里不僅盛滿純凈的月光,還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注入寶貴的精神營養和財富。
夜里自然少不了螢火蟲縈繞于院子里,為我的勤勉中注入詩情畫意。
尤其夏夜,父親常在院子里鋪上燈草編織的席子,一邊納涼,一邊聽父親講故事,雖沒有現在孩子的兒童讀物,卻依然令我仿佛聆聽到了古老的童謠。
院子里有一棵高大挺拔的香樟樹,樹下有一排紋路清晰,色彩鮮明的黃、綠、藍條紋的花竹,徐風簌簌,院子沐著月光,沉靜安然,涼爽靜雅,簡直就是一幅清簡的速描畫。
在我離家的漫長歲月里,經常夢回故鄉,院子依然清透磊落,夢境香甜。
更重要的是,夢境里始終有螢火蟲的身影,有螢火縈繞。
現在,螢火蟲成了我的一塊心病,在我很多次重返故里時,尋找螢火蟲而不遇,失落之情油然而生。后來,我查閱了關于螢火蟲的資料,才知道,螢火蟲竟然很嬌貴,它的存活需要優美的環境。
不見螢火蟲,螢火蟲般照亮我長大的父親也已離世,在我的心里,滿是沉甸甸的垂憐和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