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是在偏僻的大山坳里,家里只有父母和我三個人。一年到頭,我最盼望的就是過年。過年要穿新衣、吃好的、走人戶,拿壓歲錢。新年快到了,瞌睡都睡不安穩。臘月初,父親和母親就開忙碌起來了。他們熬更守夜忙些啥子?就是忙辦年貨的事。
臘月間,太陽出來了好晾曬。我們那蚊帳一年才洗一次,那是一籠麻布縫制的大床蚊帳。取下來一大堆,將它放在一個大盆里,用溫水泡著。那蚊帳是母親的嫁妝,新的時候是藍色的,上面有白色的大花和魚鳥等好看到的蠟染圖畫,年復一年地洗,久了就慢慢變淡了。
洗蚊帳是個很費力的活。大山里沒有肥皂,父母就用胡豆稈燒灰兌成的堿水浸泡,那堿水滑溜溜的,攪動后會起泡泡,我們洗衣和洗頭都用它。蚊帳泡透了,再用木棒槌打,直到打出些淺黃色的水來。父親和母親就會扭掉臟水,兩人抬到溝里去,用石頭壓著,讓山泉水把它沖洗干凈、拎干、再把它打開撐起來。這時,我就會鉆進蚊帳中仰頭慢慢看那些花鳥魚蟲。
接著就是打掃揚塵(灰塵),這也是一年才干一次的活。因為在山里都是燒柴火,灰煙多,特別是灶房內是揚塵最多的地方,竹樓上的水竹都被油煙熏得亮晶晶的,十多年來都不會生蟲。父親和母親都戴上斗笠披上蓑衣,舉起用竹竿綁好的掃把,向朝著灰塵多的地方橫掃。母親不要我進屋,等他們清整完了,才會叫我進去。就這兩樣活路就足夠他們干一整天的了。
接下來,父親就是翻黃歷,挑日子、殺年豬,這也是一年一度才一回的大事。選好日子,父親就要下山請屠戶,屠戶帶著下手來了,有三四個人。先挖灶,把煮豬草的大鍋端來燒起開水。殺豬時,母親把我帶到屋內,不讓我去看。聽到豬叫聲,母親流下了眼淚,我問母親哭啥子?她說,我一瓢一瓢從小豬喂成了大豬,真舍不得呀!我每次到豬圈去,小豬都要和我打招呼,現在沒豬了,我鼻子也酸酸的,差點流下了眼淚。等到我和母親出去看時,豬已開膛剖腹,將近兩百斤的肥豬,滿肚子都是油。直到分成了一塊一塊的條子肉,再用棕葉穿上吊起來風干,再放到灶房竹樓上,可吃一年。打整豬內臟最花時間,三個人干了很久才整歸一。師傅們燒煙喝茶擺龍門陣。山里人興吃兩頓飯,一會,母親的大碗回鍋肉、大盤炒豬肝,還有大塊煎豆腐,大缽排骨蘿卜湯已擺上了桌。大罐包谷酒給每個人的海碗酌得滿滿的,大家吃得喜笑顏開。臨走時每人都給了一個紅包。他們都說主人家耿直,明年還要來喝貴府的“刨鍋湯”(即殺年豬的首桌飯)。
活路才開頭,接下來,父親和母親還有更多的事要做。像推湯圓、蒸黃粑、炒包谷花、做苕絲糖。父親還要扎燈籠,寫對聯,母親還要趕場去買門神和送灶的“白麻糖”等等。
就說母親做的苕絲糖吧,我從沒吃夠過。秋天,她就用頂大的紅苕開片切成面條一樣的細絲,過滾水后曬干封存。用時在油沙里炒酥起鍋,便用自家的苕糖熬好和苕絲拌勻,然后倒入涼糕箱子里抹平。再撒上炒香的黑芝麻,將蓋板壓緊,待冷卻后就可以切片打包了。母親的苕絲糖吃過的人都說好,酥脆化渣、香甜可口。除自家吃以外,要送一大半給親戚朋友。
二老雖然事多,母親都會安排得很好。雖然他們搞得腰酸背痛的,但臉上都是笑嘻嘻的。而我呢,想幫忙卻幫不上。母親說,你長大了再說,現在你不幫忙就是幫我們的大忙嘍。父親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付受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