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黃昏,我漫步于岷江之畔。江水泛著細碎的銀光,將天邊的云霞揉碎了又鋪展開來。對岸的東坡島上,幾株晚開的櫻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粉白的花瓣飄落水面,隨波逐流卻不沉沒,恰似那些浮沉于塵世卻始終向上的心靈。這景象忽然令我想起那些在心靈暗夜中執著尋找光亮的人們,他們如同春日里最早綻放的花朵,在料峭寒風中依然保持著綻放的勇氣。
心理健康之于人,猶如根系之于樹木。我曾見過彭祖山下那片千年銀杏,樹干中空卻依然枝繁葉茂,問及緣由,老園丁撫摸著皴裂的樹皮道:“它的根系扎得深啊。”人的精神何嘗不是如此?去年走訪本地一所中學時,遇見位姓李的心理教師。她的咨詢室窗外正對著一株盛開的海棠,花瓣飄落案頭,她從不拂去。“讓孩子們知道凋零也是生命常態,”她說,“我們要教他們像樹一樣,在看不見的地方生長力量。”她桌上總備著自制的桂花陳皮茶,苦澀中帶著回甘,恰似她給予那些迷茫少年的開解——不回避生活的苦,更要點醒內里的甜。這種潤物無聲的關懷,正是織就心靈防護網的絲線,細密柔軟卻堅韌非常。
情緒如岷江之水,宜疏不宜堵。古城墻下,常見老者在石桌上擺開棋局。有位李姓棋友尤為特別,他總帶著個情緒起伏大的少年對弈。少年輸棋時摔子,他彎腰拾起;少年得意忘形,他悄然讓車馬炮三子齊出。問其故,老人笑道:“棋枰如心田,要容得下輸贏起落。”這讓我想起蘇軾在《定風波》里寫的“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古人早已參透情緒管理的真諦——不是消滅波瀾,而是修得內心寬廣如江海。當今社會節奏急促,更需要這般智慧,教人如觀流水,看情緒來了又去,不執著于一時的驚濤或止水。
堅韌的品格,往往在生活的褶皺處悄然生長。去年深冬,我在老街遇見制作藤編的杜師傅。他的手指因常年編扎藤條而變形,卻將那些堅韌的枝條馴服成精美的籃筐。“藤條要經沸水煮、烈陽曬才柔韌,”他邊說邊將一根青藤在燈焰上緩緩轉動,“人的性子也得經過些煎熬。”這話令我想起一位抑郁癥康復者,她在病中最痛苦時,每天強迫自己抄寫《赤壁賦》,漸漸從“哀吾生之須臾”的悲嘆中,讀出了“惟江上之清風”的豁達。某心理援助機構的墻上有幅書法作品,寫著“脆弱處生發堅強”,這七個字道出了心理韌性的本質——不是銅墻鐵壁,而是傷口處長出的新膚,帶著更敏銳的覺知。
人間的溫暖,常流轉于不經意的交匯處。某心理援助中心的花園里,有棵掛滿彩色卡片的“心愿樹”。某日見一位企業主管模樣的中年人,仔細翻看每張卡片后,留下張字條:“周六可陪三位小朋友放風箏,電話138××××”。后來才知他是某公司CEO,每月定期來當志愿者。這種跨越社會角色的共情,恰似古祠里那株傳為古人手植的荔枝樹,雖不再結果,卻年年花開滿樹,香澤后人。當校園里的心理委員傾聽同窗煩惱,當社區志愿者敲開獨居老人的門,當網絡那端的心理咨詢師深夜仍回復消息,這些微小的聯結正在編織一張看不見的網,接住下墜的靈魂。
暮色漸濃,江心已有漁火點點。忽然明白,我們追的不僅是外界的亮,更是要喚醒每個人心中的光。像古人文章中寫的“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真正的心理健康,是修得一方內在天地,可納風雨,可容晴晦。那位總在海棠樹下備課的李老師說過:“教育不是灌滿一桶水,而是點燃一團火。”而火種相傳的奇跡在于,當無數心燈點亮,黑夜便有了星辰的模樣。
離岸不遠處,有盞河燈正順流而下,燭焰在玻璃罩中搖曳卻不肯熄滅。這景象忽然與白日所見重疊——某小學心理課堂上,孩子們正在繪制“情緒風箏”,有個內向的女孩畫了只斷線風箏,老師卻稱贊:“看,它正飛向更廣闊的天空。”或許這就是心靈關懷的精髓:不為靈魂設限,相信每顆心都有向光而生的本能。就像此刻江面上漸次亮起的燈火,明明滅滅間,已連綴成一條溫暖的光帶,向著遠處的黑暗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