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一秒鐘或許就是蕓蕓眾生的一生一世。
人的一輩子說長也長,說短也短,有的人天荒地老,有的人一轉身就是一輪回。時光倒轉,命運交錯中,總會有那么一秒鐘會停留在時空深處,成為一個人亦或一個村莊命運中的那一朵蓮花,在滿眼荒蕪的旅途中不遠不近,不離不棄跟隨著你,讓你保持最后的體溫和意念。
在歷史的車輪反復碾壓之下,個人和鄉村的命運難免會彰顯明顯的時代特征,在一個病態的時代,一切都顯得不太正常。一個有些偏執的逃犯,一個古怪精靈的小偷,一個在生活的夾縫中多少有些變形的放映員,一群惦念著一碗羊肉湯而百里扭送逃犯的保衛干事成了張藝謀導演的電影《一秒鐘》的故事主角,他們和一個村莊的狂歡都與一場電影有關。
《一秒鐘》冷峻、內斂、淡雅,節奏舒緩,再次沿襲了張氏電影散文詩式的敘事風格,運用精準的電影語言,兼具視覺和感官效果,給觀眾呈現了一個貧瘠荒誕時代,定格在一代人集體記憶里的那一秒鐘:有美好、有丑陋,有黑暗、有亮光,有傷痛、有溫暖,有留念、有控訴。
一秒鐘,我們看到了特定時代信仰混亂時期支離破碎的家庭,一時熱血沖動和造反派頭兒打架被陷害入獄的張九聲;痛失雙親的未成年姐弟劉閨女和劉弟弟;不負責任導致家庭破裂的貨車司機的父親。
一秒鐘,我們看到了知識和常識困乏的鄉村電影放映員的孩子因為誤喝膠片洗液導致的智力障礙被改寫的人生;一心想當上二分場放映員的村民楊河一再犯的無法理解的錯誤讓自己的生活困在重重蛛網中難以突破;劉閨女為了一個膠片燈罩不惜以身試險,坑蒙拐騙。
一秒鐘,我們看到物質匱乏時代,一個鄉村放映員土皇帝一般至高無上的特殊地位。因為村民想看一場電影,想要一個好的座位,他走到哪里都受到善待和禮遇;一場膠片事故,一個放映員可以指揮一個村莊舉行一次盛大的集體補救儀式和公然的栽贓嫁禍。
一秒鐘,我們看到了一個荒誕年代不毛之地絕望和悲涼的表象之下人性的頑強柔韌和不屈不折,還有人心深處那一點不滅的光。逃出戈壁勞改農場的張九聲,14歲的女兒是他心里抵御風霜的那一朵蓮花。他獨自一個人穿越一望無際的沙漠只為了看一眼正片放映前新聞報道中女兒一秒鐘的影像。孤苦無依的劉閨女拼了命要去偷膠片,弟弟是給她力量的那一朵蓮花,她要靠自己的力量保護弟弟,讓他讀書,將來可以改變命運。放映員在張九聲被押送回勞改農場前偷偷塞進他衣兜里的底片,則是人心柔軟處開出的一朵蓮花,佛光環繞,滿壁生輝。
一秒鐘,是一個村莊的集體儀式,在眾聲歡呼、群情激昂、唱詩班一樣的放映室,我們感受到一個村莊集體的善良、熱望和脈動;一秒鐘,也是特殊年代生命個體的遍體鱗傷、千瘡百孔。在混沌欲望中的淚流滿面里,我們讀懂個體的分裂、愚鈍和悲涼。
一個時代的背影已經離我們越來越來遠,但是一代人集體記憶中應該有那么一秒鐘停頓下來,讓我們沉淀、反思和默哀。
停留在一代人時空深處的那一秒鐘,是個人和鄉村命運在反復結痂處開出的一朵血色蓮花,時時刻刻提醒我們不要忘記來時的路。
(麥笛,本名劉麗,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魯迅文學院首屆公安作家班學員,四川省作協會員,四川省法治文化研究會理事,成都市微型小說學會副秘書長,作品散見于各大報刊雜志,出版有個人文集《夢里夢外》《生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