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哭

你上次縱情大聲啼哭是多久?

仿佛是在久遠的過去，當自己還是嬰兒時，第一次驕傲的向世人宣告：我來到了這個世界。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們不再用啼哭來表達需求、傳遞情感，而是選擇更加隱晦曲折的方式。青春期的孩子更甚。他們的內心世界波濤洶涌，卻無法宣泄，盡力維護著自己的云淡風輕。他們被困在了井底，急切渴望得到解救，在疲累困乏中祈求，那微弱的光亮處的一根繩索，卻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與絕望中煎熬。

處于青春期的孩子們，他們變成了刺猬，敏感脆弱，小心翼翼維護者自己的領地。他們遍體鱗傷，鮮血直流，撕扯著傷口無法愈合。唯有愛，才能軟化刺猬、愈合傷口。

我的班上就有這樣一只讓人心疼的小刺猬。玲玲今年11歲了，愛鬧愛笑，可她的心底卻塞滿了疼痛。玲玲從小和奶奶長大，和奶奶感情很好。爸爸在外忙于工作，但也不忘時時監管玲玲的學習，她的一手好字便是爸爸悉心教導的結果。而媽媽，一直忙于家中的大小事物，雖嚴厲，卻也不失為一位好母親。

可這美好的一切對于玲玲來說都成為了回憶。她最愛的小黑狗離她而去，內心的天空塌下了一半。那是一只從小陪伴她長大的極普通的小黑狗，說不上特別，卻和玲玲的感情異常要好。她走哪兒，小黑就跑到哪兒。甚至，玲玲還偷偷地把小黑帶進了學校，悄悄地藏在布袋子里。最后，因為叫聲太大不得不帶離了學校。原來，是這只狗陪伴了玲玲整個童年。當奶奶外出干活兒將玲玲一個人鎖在家里時，孤獨和恐懼溢滿了整個屋子，是這只小黑狗陪著玲玲。奶奶害怕玲玲亂動電器，便將家中的一切電器設備都關掉，家里靜得只有玲玲自己的呼吸聲。瘦弱的玲玲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屋子里，锃亮冰冷的地板和玲玲的面龐一個顏色，那只小黑就依偎在玲玲的腳邊，湊成了一幅黑白的人狗圖。玲玲多么渴望奶奶能夠不將她鎖在屋子里，她可以乖乖聽話地跟在奶奶身后，絕不搗蛋，玲玲無數次央求過，可是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于是，玲玲長出了第一根刺，刺從血液中流遍全身，撕扯開血管的內壁，一點一點打開口子，這根刺直挺挺地長在皮膚的創口上。玲玲想拔掉這根刺，忍著劇痛，扯下鮮血直流的刺。可第二天，當玲玲再次被恐懼層層裹住，無法呼吸時，這根刺便順著之前的痕跡，撕扯開新血管和皮膚，冒出比之前更大的刺。唯一能鏟斷這跟刺的是小黑。

玲玲努力平復著失去小黑的傷痛，可也只剩下了半塊天。家里要添新成員了，全家人都沒有注意到玲玲的失落和難過，只當是小孩子任性玩鬧，過幾天也就好了。可是，沒有一個人問問玲玲，你為什么這么難過？一個人都沒有。

玲玲發現全家的人都變得異常高興，因為媽媽生了一個弟弟。這個可愛的小家伙兒溫暖了玲玲失落的內心，但這卻并沒有持續太久。玲玲漸漸發現，全家人都在關注弟弟，她在家里無人關心。面對著尚在襁褓的弟弟，玲玲的感情十分復雜，她莫名地嫉妒一生下來就分走了全部愛的小家伙兒。

玲玲收回了自己的撒嬌和討好，只寄希望于奶奶別忘了自己。玲玲開始跟在奶奶身后，像個小尾巴一樣，生怕奶奶一個轉身，便將自己再次丟棄。可是，年近六十的奶奶哪里懂得小孫女的心思，只覺得女孩子煩人討厭，莫名矯情。那刻在奶奶骨子里的重男輕女思想，終于在孫子和孫女的共同刺激下完全激發了出來，奶奶開始無端謾罵責備玲玲，另一邊驕傲細數著孫子的種種優點。面對如此不公的待遇，玲玲真的快崩潰了，她原本以為只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可最現實的慘烈告訴她，無論她如何努力，奶奶都還是更喜歡弟弟。玲玲認清了奶奶不再那么喜歡自己的事實后，她長出了第二根刺。這根刺，除了奶奶，無人能拔。這永遠無法拔去的刺該有多痛，每想起一次奶奶，心便痛一次。

玲玲的爸爸和媽媽呢？他們在玲玲的家庭教育中一直缺位了。可憐的玲玲，她的心被戳了一個骷髏頭般的大窟窿，窟窿里是無盡的深淵。她不想掉進深淵，想靠著周遭的力量讓自己不被黑暗所吞沒。玲玲想到了爸爸媽媽，爸爸身材健壯，可他的怒吼和摔打讓人恐懼，媽媽雖嚴厲忙碌，卻總歸是好媽媽。玲玲努力維持著微笑，請求媽媽多多關心自己。玲玲的媽媽只是覺得玲玲變得異常黏人，還時常走神。

可是，玲玲的父母吵架，她的媽媽回到了廣西的娘家，玲玲第一次覺得被拋棄了。玲玲的世界變得灰暗無比，腦子里種下了想要結束生命的念頭。

我從這時開始發現玲玲與普通的孩子不一樣，她總是不愛笑，如同一塊寒冰，即使在最熱的七月，也冰冷無比。玲玲的學習狀態十分糟糕，永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課后作業沒有一次能按時完成。我和玲玲談了很多次，她都滿口答應下次好好完成。最后，和玲玲媽媽進行溝通時，媽媽也只是說玲玲在家也一切都好，作業也都在完成。

直到有一次，玲玲在作文中寫到了自己的過去，她懷念著她的小黑，渴望去天堂陪伴著小黑，小黑在天堂也孤獨，就和玲玲一樣。我開始悄悄地觀察玲玲的一切，課上給予她最大的關注，永遠支持鼓勵她的回答。我想，我可以努力讓她感受到我的愛。

我開始給玲玲寫信，悄悄地把信塞給她，告訴她，我很想和她交朋友，如果她愿意，她可以隨時來找我聊天。第一封信并沒有得到回音，但我并沒有放棄，緊接著便寫了第二封、第三封。終于，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玲玲愿意和我講講她自己的故事。

這個敏感脆弱的小姑娘，她是那么的無助弱小，她僅僅是期盼著能得到家人的關注和關愛。青春期的孩子本就敏感，稍有不慎就容易走極端。這樣的性格和家庭環境密不可分，家長多給予關注，孩子便會朝著健康快樂的方向生長。在和玲玲的家長積極溝通后，她的父母也開始改變對待玲玲的態度，玲玲漸漸地敞開心扉，變得愛鬧愛跳。

有一些孩子，他們就比常人更為敏感脆弱，需要通過家人和朋友來獲取情感能量，一旦缺少了情感來源，他們便會變得無比消沉。他們不會像別的孩子一樣大聲啼哭，只是將一切默默地藏在心底。

我們總是會更關注那些大聲啼哭的孩子，卻忘了還有一群孩子，他們雖痛卻從不哭鬧。

我愿以懷抱溫暖每一個雖痛卻不啼哭的孩子。

（王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