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鬼門關(guān)回來 遇見最親密的人

2024年10月29日，是我終身難忘的日子。傍晚，我與老伴散步回家，穿過單位門前城市主干道的斑馬線時，我被一輛網(wǎng)約車撞飛20多米，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見了！

飛來橫禍，命懸一線，生死未卜。眼前親朋好友、金錢美女、名譽地位......什么都消失了。不曉得什么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所住進的雖然不是太平間，卻是只聽說過、從沒見過的ICU病房。

突如其來的車禍引起親朋好友的高度關(guān)注，陪護的家人、探視的親友，時而給我?guī)頊剀暗年P(guān)愛、美好的回憶。然而，親戚再親，也就是安慰；朋友再好，也就是看望；兒女再孝，也沒有太多時間和精力。要說最靠得住的，能夠天天陪護的就是老伴了。只是老伴年事已高，見到污物便反味，要晝夜貼聲護理完全癱瘓、不能自理的病人，可謂勉為其難。

幾天后我由ICU轉(zhuǎn)到普通病房，病房便冷落了，除了按部就班的醫(yī)務(wù)人員來來往往，身邊幾乎再沒有親人。之后3個多月，從早到晚，日夜陪伴身邊的只有一名護工，這位由陌生到熟悉的少婦，成為唯一朝夕相處、親密接觸的人。

我算是第一次接觸護工，由此對這位平凡的村姑，對這一不起眼的職業(yè)，開始有了嶄新的認(rèn)識，且日益加深。

這段時間，身邊這位年輕的護工黃女士，替代了我的所有親人、包括母親和妻子等至親的位置，幾乎承擔(dān)了老伴所有的責(zé)任和義務(wù)，也發(fā)揮著子女有過之無不及的作用，自己才不至于是一個無依無靠、孤苦伶仃的可憐人，肉體上減少了不少痛苦，精神上得到了極大的慰藉。

那些日子，夢中出現(xiàn)的，睜眼見到的，伸手摸到的人，儼然就是朦朦朧朧的母親，勾出隱隱約約的童年記憶。自己這條生命，就是從母親的肉體上割下來的，吸著母親體內(nèi)擠出的一絲絲乳汁成活，吃著母親喂養(yǎng)的一口口飯菜成長，聽著母親的搖籃曲、童話故事長大的。兒女的喜怒哀樂，無不牽動母親的心，傷痛更會十指連心。眼下我躺在護工懷里，仿佛就是躺在慈祥的母親懷里。想來母親已經(jīng)早已作古，可眼前活脫脫當(dāng)年后生的母親，感受到的一切，都是久違的母愛。

依偎在護工身上，似乎聞見了妻子身上特別的體香，眼前（特別是重癥期），這一幕幕竟然穿越時空浮現(xiàn)。我感受著護工親自烹飪的、一絲絲夾過來的粉絲，品味她熬制的一勺勺清香的稀粥，有些粗俗的肌膚接觸，別有情調(diào)，別有韻味。她那不均勻的氣息，像嬌嬌兒歌，像竊竊私語，像悄悄情話，最能催人入迷。每當(dāng)他人（包括一些親人）掩鼻捂嘴逃之夭夭時，她那看起來粗糙的手，卻感到細膩無比，聞起來似乎有點異味，卻十分純正。她竭力翻動著我進行換洗抹擦，就像擁抱著愛人。若不是傷痛纏身，怎么也擋不住男子漢本能的沖動。我的傷痛慢慢在恢復(fù)，成雙成對，雙宿雙飛，成為我們重要的生活內(nèi)容，洗臉洗澡洗衣，梳頭刮胡子，做伴侶，當(dāng)拐杖，推輪椅，嗮太陽，相伴看夕陽......

病痛之中，最希望得到指導(dǎo)、幫助和鼓勵，我發(fā)現(xiàn)這正是黃女士的長項。她擅長心理慰藉，護理之余，講故事便成為重要方式，當(dāng)成重要工作。故事內(nèi)容不限，很廣，甚至突破了隱私。比如家庭故事、個人成長經(jīng)歷，倒是無形中減輕了痛苦，增添了樂處，溫暖人心，成為這些日子最大的收獲。每天所有護理工作，似乎都像鬧鐘一樣設(shè)定好的。除去這些護理項目外，更多的“閑時”就是聊家常、講故事。

隨著傷情日趨好轉(zhuǎn)，她雖然嘴上仍然“大哥大哥”地叫得沁甜，我真把她當(dāng)作“小妹”，甚至情人，有些難舍難分的感覺了。每天清晨醒來叫的第一個名字是黃女士；從早到晚見不到黃女士心里便空落落的，見到她后眼睛才會放射出光芒......深知，這只是一種莫名的、荒唐的夢魘。我知道，我們應(yīng)該保持這種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并非庸俗的關(guān)系，這才是純潔、長久的關(guān)系。可這樣的關(guān)系更加令人揪心，這段生活是短暫的，也是純潔的，留下的美好印象，或許會深深銘刻在我晚年生活的記憶中。

親身經(jīng)歷，親身經(jīng)歷，令人感慨與沉思。盡管人們的世俗觀念仍然根深蒂固，當(dāng)今社會還有不少人對于工作并不穩(wěn)定、完全伺候重癥傷病員的護工，還存在相當(dāng)普遍的偏見：護工是當(dāng)今社會最底層的群體，做的是天底下最骯臟、且傷風(fēng)化的污濁事情。即使一些正在接受精心護理的傷病者，也對護工職業(yè)嗤之以鼻，甚至指責(zé)謾罵。但是，作為傷病者身邊最親密的人，護工給予減輕痛苦、慰藉精神的療效，無疑功不可沒。護工不僅不是低俗之體，所作所為并非下賤之事，她們就是重癥傷病員的保護神，就是高尚、純潔、講道德、脫離了低級趣味、有益于人民的福星。隨著老人社會的到來，護工與病人形成的醫(yī)患關(guān)系，將成為新時代和諧社會一種最活躍的人際關(guān)系。

  作者：曹國選